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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笛安

我wǒ已经记不得dé是shì从什么me时shí候hòu开始，总之，是shì很早的de时shí候hòu吧，我wǒ就固执地dì相xiāng信着zhe：等我wǒ长大以后，我wǒ会颠倒dào众生shēng。

别问我wǒ为什么me，也别问我wǒ凭什么me，总之我wǒ就是shì知道dào。我wǒ出第一yī张专辑的de时shí候hòu，《娱乐周刊》的de王牌记者问我wǒ一yī个gè已经被问了le一yī千次的de问题：“你nǐ为什么me要yào唱歌？”我wǒ愣了le一yī下，我wǒ对他tā笑笑，然后我wǒ说shuō了le真话。我wǒ说shuō：“因为我wǒ知道dào我wǒ会颠倒dào众生shēng。那nà不是shì我wǒ的de奢望或者梦想xiǎng，那nà是shì我wǒ的de责任。”

他tā愣了le一yī下，我wǒ深深看着zhe他tā惊讶的de眼睛，对他tā猝不及防地dì笑。

采访结束的de时shí候hòu他tā说shuō：“别忘了le，你nǐ还hái没méi有yǒu真的de大红大紫。”

我wǒ说shuō：“我wǒ会的de。“

那nà是shì三年前的de事情了le。我wǒ坐在荒凉和颓败的de时shí间里lǐ眺望三年前口出狂言的de我wǒ，宽容的de微笑，然后缓缓的de叹口气，点上一yī支烟——我wǒ得dé好好享受这支烟，最后一yī支了le。十元钱一yī包的de白bái色万宝路已经不是shì我wǒ能néng负担得dé起的de。抽完这支，我wǒ就得dé乖乖的de到dào楼下的de小超市里lǐ，去qù买一yī盒四五元钱的de白bái沙，或者别的de什么me。

这个gè陌生shēng的de地dì方叫龙城。最普通的de北方城里lǐ最普通的de小区通常就是shì这样的de景致。嘈杂的de孩子，悠闲地dì老人，偶尔几只zhǐ小狗跑进jìn跑出。永远yuǎn有yǒu那nà么me一yī段路是shì应yīng该修整的de，永远yuǎn有yǒu那nà么me几栋居民楼看着zhe像是shì要yào塌了le。活得dé有yǒu滋有yǒu味的de人们从这看似废墟的de建筑物里lǐ鲜活地dì进jìn进jìn出出。那nà时shí候hòu我wǒ还hái自作多情的de担心过，会不会有yǒu人突然之间把我wǒ认rèn出来lái，比如我wǒ的de房东dōng，或者我wǒ的de邻居。为此我wǒ还hái故意穿得dé很随便，也不化妆。以前的de那nà些衣服都藏在箱子里lǐ。显然我wǒ多虑了le，没méi什么me人认rèn出我wǒ，因为如我wǒ这般，唱过几首歌就销声匿迹的de女nǚ人太多了le，我wǒ房东dōng的de女nǚ儿来lái收shōu房租的de时shí候hòu，非常开心地dì指着zhe我wǒ墙角的deLV旅行箱说shuō，在哪里lǐ买到dào的de，仿的de这么me像。

于是shì我wǒ知道dào，我wǒ真的de可以在这个gè地dì方好好躲藏一yī段时shí间。复出的de时shí候hòu我wǒ就可以非常装腔作势地dì告诉大家，我wǒ去qù丽江和大理隐居了le半bàn年。其实也不完全算撒谎，大隐隐于市。

逼仄的de小超市里lǐ的de气息让我wǒ作呕。浓重的de，混杂的de，说shuō不上来lái什么me味道dào的de，很浊。总而言之，没méi有yǒu什么me比这种小店diàn里lǐ的de气味更能néng提醒我wǒ，我wǒ逃táo不开我wǒ认rèn为我wǒ一yī定dìng能néng能néng够逃táo开的de生shēng活。我wǒ曾经胜利在望，我wǒ终究功亏一yī篑。

这里lǐ食品是shì自己拿了le结账的de，但是shì烟酒jiǔ还hái是shì要yào到dào柜台买。

我wǒ放了le一yī张十元钱。还hái没méi来lái得dé及开口，老板娘就把一yī包白bái色万宝路放在我wǒ面前。我wǒ觉得dé我wǒ脸红了le。但是shì我wǒ不得dé不说shuō：“今天要yào两包白bái沙，换换口味。”

老板娘深深看了le我wǒ一yī眼，微微一yī笑，她是shì个gè艳丽的de女nǚ人，我wǒ看不出她多大，当我wǒ的de生shēng活顺风顺水的de时shí候hòu，我wǒ会愉快地dì嫉恨像她那nà样饱满和错落有yǒu致的de胸部。她拿出两包白bái沙扔在柜台上，找了le我wǒ两元钱的de时shí候hòu顺便把两包我wǒ常买的de牛肉干推到dào我wǒ面前：“赠品。”她简短的de说shuō，“你nǐ常常来lái照顾我wǒ生shēng意。”

我wǒ笑笑。我wǒ自认rèn为还hái不至于落魄得dé这么me明显，但是shì我wǒ明白bái，她已经看出来lái我wǒ再也不会来lái买白bái色万宝路。

可是shì我wǒ会东dōng山再起。我wǒ还hái能néng唱。我wǒ慢慢地dì打dǎ量着zhe离我wǒ不远yuǎn处那nà些堆积起来lái的de月饼盒，至少我wǒ还hái存着zhe妄想xiǎng。

“你nǐ不是shì本地dì人吧。”她开始和我wǒ攀谈了le。用的de是shì疑问句，不过却是shì毋庸置疑的de语气。

“不是shì。”我wǒ笑笑，“我wǒ是shì来lái看我wǒ老公的de。住一yī段时shí间就回huí去qù。”

“噢，你nǐ老公好福气哦。”她看着zhe我wǒ，“你nǐ这么me漂亮。”

“你nǐ老公做什么me的de？”问题果然来lái了le。

“在一yī个gè公司作，是shì暂时shí被派到dào龙城。”我wǒ撕开牛肉干的de包装袋，“我wǒ们是shì大学xué同学xué，毕业出来lái就结了le婚。”——她当然没méi有yǒu这么me问我wǒ，但是shì撒谎的de时shí候hòu，稍微添加一yī点细节是shì好的de。

“了le不起哦，大学xué生shēng。”她的de赞美不像是shì由衷的de。

“大学xué生shēng值什么me钱？”我wǒ像所有yǒu女nǚ人那nà样熟练地dì自我wǒ贬低，“像我wǒ老公，给公司做，全中国地dì跑，什么me穷乡僻壤都去qù过了le。累得dé贼死，钱不过那nà么me一yī点点。哪比得dé上你nǐ，一yī个gè小店diàn，可是shì自己当老板。”

“开玩笑喽。”她笑得dé前仰后合，“你nǐ可真会说shuō话。我wǒ和你nǐ们这种人怎么me比，什么me文化都没méi有yǒu，哪能néng做什么me体面的de活儿。”

天边滚过一yī阵遥远yuǎn的de闷雷。我wǒ在这个gè陌生shēng的de龙城总算有yǒu了le一yī个gè认rèn识的de人。平日里lǐ我wǒ足不出户，唯一yī一yī个gè接触的de人恐怕就是shì她。她说shuō话很生shēng动，能néng把一yī件简单的de事情讲得dé很有yǒu趣。我wǒ知道dào了le她的de名字叫苏艳。我wǒ知道dào了le她原来lái是shì桑拿房的de小姐，攒了le些钱以后金jīn盆洗手，安心的de经营这个gè小店diàn。渐渐地dì，她开始关guān心我wǒ的de气色，开始劝我wǒ不要yào总是shì抽烟，因为抽烟的de女nǚ人会不容易yì受孕，也开始劝我wǒ看牢我wǒ的de老公，因为总在外面跑的de男人难免会偷腥——她以一yī个gè曾经的de小姐的de职业经验向我wǒ保证这个gè。

她知道dào我wǒ是shì大学xué生shēng，我wǒ的de确是shì，不过我wǒ没méi有yǒu告诉她我wǒ的de学xué士文凭是shì英国诺丁汉大学xué颁发的de，每一yī个gè学xué分都是shì我wǒ自己读出来lái，绝对不掺假。她知道dào我wǒ不过是shì来lái这个gè城市暂住，不过她不知道dào我wǒ其实是shì来lái躲藏的de，我wǒ害怕太多的de人找到dào我wǒ。她知道dào我wǒ是shì来lái看望我wǒ的de老公，虽然她也有yǒu点好奇为何来lái她这里lǐ买东dōng西的de都是shì我wǒ，我wǒ的de老公她从来lái没méi有yǒu见jiàn过，但她毕竟没méi有yǒu提过任何问题。可是shì她依然不知道dào，我wǒ不是shì来lái看那nà个gè男人，我wǒ只zhǐ是shì来lái试着zhe寻找他tā，我wǒ们在法律上并没méi有yǒu什么me关guān系，我wǒ也不知道dào我wǒ们还hái能néng不能néng见jiàn面。

所以，隐藏真相xiāng最好的de办法是shì只zhǐ说shuō一yī点点事实，那nà可以比纯粹的de谎言好得dé多的de效果。

昨天晚上我wǒ又梦见jiàn了le三年前的de自己。梦见jiàn了le我wǒ第一yī次在电视台的de大演播厅里lǐ登台的de情形。这些年，有yǒu很多渴望成名的de女nǚ孩子来lái参加这些形形色丨色的de电视选秀，虽然极少有yǒu人有yǒu可能néng麻雀变biàn凤凰，但是shì，总是shì一yī个gè希望。我wǒ就是shì那nà样一yī个gè女nǚ孩子，我wǒ没méi有yǒu一yī夜间红透大江南nán北，但是shì我wǒ进jìn入了le最后的de十强。我wǒ拿到dào了le唱片公司的de合约，算是shì比很多人幸运的de了le。是shì的de，炫目的de灯光打dǎ下来lái，我wǒ几乎看不清台下那nà些脸，他tā们似乎变biàn成了le阴暗丛林里lǐ没méi有yǒu表情，只zhǐ是shì被风吹得dé四处飘piāo摇的de野草。飞舞期间的de荧光棒就是shì生shēng命短暂的de萤火虫。我wǒ笑笑，想xiǎng，这应yīng该就跟我wǒ把眼睛闭起来lái的de感觉差不多吧。

然后我wǒ就开始唱了le。我wǒ想xiǎng象我wǒ是shì在闭着zhe眼睛。我wǒ想xiǎng想xiǎng我wǒ其实什么me也看不见jiàn，眼前只zhǐ是shì一yī片刺眼的de、辉煌的de金jīn色。睫毛像是shì跳脱的de野兔那nà样一yī刻不肯安宁，天地dì间全是shì沉寂，只zhǐ有yǒu我wǒ的de声音慢慢流淌出来lái，温润的de、涓涓不止的de，像流畅的de眼泪。

在那nà种时shí候hòu掌声就像潮水一yī样，变biàn成了le某种自然界里lǐ亘古存在的de东dōng西。悠久，强大，不必追寻其意义。那nà样的de掌声里lǐ，谁会想xiǎng得dé到dào我wǒ有yǒu今天。

在次日的de报纸娱乐版上我wǒ看到dào了le自己，那nà是shì我wǒ唱歌的de时shí候hòu，是shì我wǒ自己以为我wǒ的de眼睛什么me也看不到dào的de时shí候hòu。但其实它们大大地dì睁着zhe，有yǒu些迷惑，不过黑白bái分明。照片下面的de新闻标题是shì，廖芸芸的de迷人微笑。

那nà是shì上辈子的de事情了le吧。后来lái都发生shēng过什么me呢。我wǒ除了le第一yī张，也是shì唯一yī一yī张专辑。卖得dé不好，公司的de高层们在争论到dào底要yào不要yào继续力捧我wǒ。再后来lái我wǒ去qù给一yī些不入流的de化妆品拍过广guǎng告做过代言，最后，我wǒ遇见jiàn了le众生shēng。何众生shēng，我wǒ如今跨了le大半bàn个gè中国寻找的de人。

我wǒ梦见jiàn我wǒ慢慢地dì住他tā的de手，他tā的de手指冰冷但是shì修长。我wǒ把它放在我wǒ的de脸上，来lái回huí的de摩挲，我wǒ语气讽刺的de说shuō：“我wǒ的de唱片卖不出去qù。我wǒ还hái以为，我wǒ能néng颠倒dào众生shēng呢。”

他tā的de手仿佛拥yōng有yǒu独立的de生shēng命。他tā的de深呼吸也仿佛是shì自由而不听从他tā支配的de。战栗的de温暖一yī点点从我wǒ的de脸颊，渗透到dào头颅里lǐ居住思想xiǎng和情感的de那nà片黑暗中。他tā说shuō：“你nǐ已经做到dào了le。你nǐ颠倒dào了le我wǒ。”

然后我wǒ就醒了le。大汗淋漓。噩梦。我wǒ嘲笑自己。爬起来lái点上烟，心脏像个gè秋千那nà样，摇晃着zhe恨不能néng飞起来lái。

这个gè时shí候hòu有yǒu人敲门。是shì苏艳来lái了le。

“下午4点你nǐ睡shuì的de这算是shì什么me觉。”她惊讶的de看着zhe我wǒ凌乱的de头发和脚上因为忙乱穿反了le的de拖鞋。

我wǒ不回huí答，有yǒu些惊讶她怎么me找到dào我wǒ住哪里lǐ。不过在这种老旧的de小区里lǐ，差不多每个gè人认rèn识每个gè人，打dǎ听一yī个gè新来lái租房子的de女nǚ人不是shì难事。

她带着zhe几个gè饭fàn盒，还hái有yǒu两瓶啤酒jiǔ。

“请你nǐ吃饭fàn。”她笑笑，“没méi钱请你nǐ去qù大酒jiǔ楼。不过尝尝龙城的de特产也蛮好。新鲜的de凉粉，我wǒ知道dào哪家的de最好吃。”

我wǒ慌乱的de梳头，再手忙脚乱的de穿上一yī件长袖开衫。我wǒ惧怕一yī切突如其来lái的de事情，哪怕是shì一yī个gè不请自来lái的de客人。

她开始摆碗筷，熟练地dì不像是shì个gè外人。一yī边摆，一yī边不慌不忙地dì说shuō：“刚才有yǒu几个gè到dào我wǒ店diàn里lǐ来lái，拿着zhe你nǐ的de照片，问我wǒ见jiàn过你nǐ没méi有yǒu。”

我wǒ就是shì这一yī瞬间把手里lǐ的de口红涂到dào了le下巴上。一yī道dào刺目狰狞的de玫瑰红，像是shì刚刚缝了le针的de疤。

“我wǒ说shuō，见jiàn过。不过你nǐ前两天已经搬走了le。你nǐ本来lái就是shì暂住。他tā们问我wǒ知道dào不知道dào你nǐ搬到dào哪儿去qù了le。我wǒ说shuō不大清楚，不过应yīng该没méi有yǒu离开龙城，听说shuō是shì想xiǎng在龙城南nán边靠近郊jiāo区的de地dì方找个gè房子。”

我wǒ仓促的de说shuō：“谢谢。”然后使劲抹了le一yī把我wǒ的de下巴，颜色扩散了le，把我wǒ晕染成一yī个gè可笑的de模样。我wǒ拖出墙角的de箱子，急匆匆地dì说shuō：“苏艳我wǒ要yào走了le。”

她微微一yī笑，按住了le我wǒ的de手：“慌什么me。你nǐ房东dōng全家人都在外地dì，谁能néng证明你nǐ没méi搬走？这些天你nǐ二十四小时shí待dài在这儿就行，一yī步也不要yào离开。饭fàn我wǒ想xiǎng办法给你nǐ送上来lái。那nà些就算是shì不放心，最多在这儿盯几天，再跑到dào龙城南nán边找几天，也就完了le。下个gè礼拜我wǒ有yǒu个gè朋友要yào到dào内蒙古去qù运货，我wǒ让你nǐ坐他tā的de车。等你nǐ到dào了le那nà边，再自己想xiǎng办法，我wǒ只zhǐ能néng为你nǐ做这么me多了le。”

“已经够多了le。”我wǒ怔怔的de看着zhe她，“为什么me你nǐ要yào帮我wǒ，苏艳？你nǐ不怕我wǒ是shì杀人犯？你nǐ不怕我wǒ会连累你nǐ？”

“我wǒ读书自然没méi你nǐ多，可这些事儿上你nǐ听我wǒ的de没méi错。”她答非所问，把啤酒jiǔ斟满了le我wǒ的de杯子。“几年前我wǒ发短信给你nǐ投过票呢，廖芸芸，你nǐ想xiǎng唱得dé真好，也不知道dào那nà些评委是shì怎么me想xiǎng的de，要yào让你nǐ出。”

我wǒ终于遇上了le一yī个gè记得dé我wǒ的de人。

我wǒ不知道dào她为什么me不问我wǒ任何问题，不问我wǒ到dào底做了le什么me值得dé被找的de事情。而我wǒ，不是shì没méi有yǒu怀疑过她现在帮我wǒ是shì否有yǒu什么me目的de，可是shì我wǒ除了le信任她，已经没méi有yǒu别的de选择zé了le。

我wǒ总是shì这样，把自己推到dào没méi有yǒu选择zé的de地dì方去qù。

几天里lǐ我wǒ蜷缩在这个gè阴暗的de蜗居，吃盒饭fàn，发呆，抽烟，回huí忆。我wǒ不怎么me紧张和害怕，不知道dào为什么me，我wǒ甚至期待dài着zhe突然破门而入给我wǒ戴上明亮的de手铐。我wǒ觉得dé那nà种被人破门而入然后手到dào擒来lái的de感觉充满了le激丨情。只zhǐ是shì我wǒ还hái是shì得dé逃táo跑，我wǒ必须逃táo跑。一yī个gè被追捕的de人乖乖的de束手就擒总是shì有yǒu点不像话，更何况，我wǒ还hái没méi有yǒu见jiàn到dào众生shēng。

来lái给我wǒ送盒饭fàn的de是shì一yī个gè小孩，我wǒ是shì说shuō，自从那nà天苏艳来lái过了le之后我wǒ每天接触的de人就是shì这个gè小家伙。一yī个gè看上去qù面容很严肃的de小男孩。说shuō是shì六岁，我wǒ自己十六岁的de时shí候hòu都不会那nà么me透彻的de盯着zhe人家看。

小孩子把两个gè白bái色的de塑料饭fàn盒放在桌上，然后有yǒu条不紊的de从裤kù兜里lǐ掏出一yī包烟，放好，然后很安静的de转身朝cháo门边走。似乎当我wǒ不存在。

“等一yī下，”我wǒ叫住他tā，把一yī张钞票递给他tā，“交给你nǐ妈妈。”

“妈妈说shuō了le，不要yào，不然她会揍我wǒ的de。”小男孩面无表情。

“那nà你nǐ拿去qù买雪糕吃。”

他tā又是shì淡淡的de一yī笑；“我wǒ不喜欢吃雪糕。”然后他tā抬起头看着zhe我wǒ，“我wǒ已经上小学xué了le，你nǐ别当我wǒ是shì幼儿园大班的de小朋友。”

“噢，原来lái已经是shì小学xué生shēng了le，失shī敬失shī敬。”我wǒ真的de被他tā逗笑了le。

“我wǒ妈妈说shuō，”他tā看着zhe我wǒ，突然有yǒu点羞涩，“她只zhǐ想xiǎng要yào你nǐ的de签名。要yào是shì能néng有yǒu一yī张签名的deCD就更好了le。”就在他tā话音刚落的de时shí候hòu，苏艳和窗外火红的de晚霞一yī起急匆匆的de闯了le进jìn来lái。门被推开，震得dé窗子嗡嗡地dì响。恍惚间，我wǒ以为满天泛着zhe金jīn色的de晚霞就像洪水一yī样要yào骚sāo动地dì破窗而入。完了le，我wǒ平静地dì想xiǎng，或者我wǒ终究逃táo不过去qù，或者就在门外等着zhe我wǒ。

哪知道dào苏艳急促的de说shuō：“芸芸。事情有yǒu变biàn化了le，我wǒ那nà个gè朋友必须今天起程去qù内蒙古。晚上他tā来lái接你nǐ，你nǐ现在收shōu拾东dōng西还hái来lái得dé及。我wǒ帮你nǐ，应yīng该还hái剩下三四个gè小时shí。

就这样，我wǒ又要yào上路逃táo亡。去qù内蒙古，我wǒ从来lái没méi想xiǎng过自己会去qù的de地dì方。

“真多亏了le你nǐ那nà个gè朋友，不知道dào怎么me谢谢他tā。“我wǒ一yī边打dǎ开箱子，一yī边淡淡地dì说shuō。

“谢？你nǐ别开玩笑了le。”苏艳不屑地dì啐了le一yī口，“你nǐ以为他tā是shì什么me好鸟不成？这种事情他tā不是shì第一yī次做，当然不是shì白bái做的de。”

“要yào付钱的de吗？”我wǒ不放心的de把手伸进jìn箱子的de夹层，那nà个gè放钱的de信封越来lái越薄了le。

“放一yī百二十个gè心吧。”苏艳的de笑容明晃晃的de，“他tā敢跟你nǐ要yào钱，我wǒ就不让他tā见jiàn儿子。”说shuō着zhe，眼角向着zhe小男孩瞟了le瞟。

“原来lái如此。”我wǒ笑笑。

“一yī开始我wǒ死活不承认rèn儿子是shì他tā的de。”苏艳一yī边帮我wǒ叠衣服，一yī边轻松地dì说shuō，“我wǒ说shuō你nǐ凭什么me说shuō是shì你nǐ的de，我wǒ跟这么me多男人睡shuì过我wǒ自己都不知道dào他tā是shì谁的de种，这就是shì我wǒ苏艳一yī个gè人的de儿子，我wǒ自己造的de孽我wǒ自己来lái担着zhe。你nǐ知道dào后来lái我wǒ为什么me终于承认rèn了le是shì他tā的de孩子，笑死人了le——”

我wǒ打dǎ断了le眉飞色舞的de她：“你nǐ当着zhe孩子怎么me能néng说shuō这些话呢。”我wǒ发现我wǒ跟她说shuō话的de口吻已经有yǒu了le莫名其妙的de改变biàn，亲昵的de像是shì同性朋友之间那nà种惯常的de责备。

“我wǒ什么me都不怕我wǒ儿子知道dào。”她正色，“你nǐ应yīng该不是shì这么me长大的de，我wǒ看得dé出。你nǐ一yī定dìng是shì从那nà种——把孩子放进jìn玻璃温室里lǐ的de人家出来lái的de。我wǒ不同。我wǒ没méi那nà个gè时shí间和条件去qù供着zhe一yī个gè孩子，大人的de事情他tā越早知道dào越好。”

“苏艳。”我wǒ有yǒu些不自然地dì笑笑，“喝一yī杯吧，说shuō不定dìng是shì最后一yī杯了le。”

她说shuō：“好的de。”

夕阳慢慢沉淀在了le所有yǒu人的de眼睛里lǐ。黄昏是shì个gè奇妙的de时shí刻。似乎任何人和任何人之间都有yǒu可能néng产生shēng深刻的de感情。

我wǒ们一yī起吃了le最后的de晚餐。我wǒ，苏艳，还hái有yǒu小男孩。啤酒jiǔ，小菜，辣椒酱。若不是shì我wǒ这么me仓皇和狼狈，这该是shì个gè多么me完美无缺的de夏夜。

“我wǒ不问你nǐ是shì怎么me走到dào这一yī步的de。”她深深地dì看着zhe我wǒ，“我wǒ想xiǎng应yīng该跟男人有yǒu关guān系。我wǒ看得dé出。”她诡秘地dì一yī笑，“我wǒ闻得dé出被男人坑苦了le的de女nǚ人，身上的de味道dào。”

“其实我wǒ一yī开始也没méi有yǒu骗你nǐ。”我wǒ喝干净面前的de杯子，“我wǒ是shì来lái找他tā的de。他tā是shì这儿的de人。他tā在龙城长大。我wǒ最后一yī次见jiàn他tā的de时shí候hòu他tā说shuō他tā想xiǎng回huí去qù看看，然后再想xiǎng办法躲起来lái。第二天就消失shī得dé影子都没méi了le。”

“龙城不是shì个gè大城市。“苏艳若有yǒu所思，“你nǐ告诉我wǒ他tā的de名字，我wǒ托各路朋友打dǎ听打dǎ听，说shuō不定dìng会有yǒu点线索。”

“众生shēng，何众生shēng。”

“我wǒ可以帮你nǐ问问。只zhǐ要yào他tā最近真的de回huí来lái过，总是shì会有yǒu人知道dào的de。他tā若是shì真的de犯了le事情躲条子，不可能néng不让别人帮忙。不过也不一yī定dìng，看他tā犯的de是shì什么me事情——”苏艳凝视着zhe我wǒ，“我wǒ能néng不能néng问？”

能néng。当然能néng。只zhǐ是shì我wǒ不知道dào该从什么me地dì方说shuō起。

我wǒ其实是shì突然之间决定dìng参加电视选秀的de。在那nà之前，我wǒ一yī直以为唱歌不过是shì我wǒ的de爱好，从来lái没méi有yǒu想xiǎng过借此为生shēng。

我wǒ家境很好的de，从小到dào大都是shì念的de最好的de学xué校，包括后来lái家里lǐ送我wǒ去qù了le英国念了le四年书，拿到dào了le大学xué文凭。我wǒ长得dé漂亮，我wǒ成绩一yī直过得dé去qù我wǒ性格文静，我wǒ是shì个gè乖孩子，从初中的de时shí候hòu起就一yī直有yǒu男孩子追我wǒ。没méi错的de，听上去qù一yī切都好，天时shí地dì利人和，我wǒ很容易yì就能néng拥yōng有yǒu不错的de一yī辈子。

但是shì一yī切是shì怎么me开始的de呢？那nà时shí候hòu我wǒ刚从英国回huí来lái，在一yī个gè不错的de地dì方上班。世界闻名的de会计师事务所。每天早上8点半bàn，听着zhe大楼前厅里lǐ一yī片整齐清脆的de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dì面的de声音，会有yǒu那nà么me一yī瞬间的de自我wǒ陶醉。在那nà一yī瞬间里lǐ觉得dé自己永远yuǎn会这样清脆地dì走下去qù。

有yǒu一yī天我wǒ站在办公室里lǐ复印文件。对的de，那nà是shì很重要yào的de一yī天。一yī大迭的de文件等着zhe复印，渐渐地dì，变biàn成了le机械性的de劳动。眼神涣散开了le，心智也一yī样。后来lái，我wǒ和众生shēng的de第一yī个gè晚上，我wǒ莫名其妙的de问他tā：“你nǐ有yǒu没méi有yǒu好好看过复印机工作的de时shí候hòu是shì什么me样子的de？”

先是shì一yī道dào绿光。我wǒ想xiǎng对于它体内的de那nà些洁白bái纸张来lái说shuō，那nà道dào绿光带着zhe毒，就像我wǒ们人类说shuō的de辐射。然后一yī张白bái纸就被杀死了le，再然后复印机缓缓的de把它吐出来lái。它死了le，它变biàn成了le那nà个gè原件的de复制品。它的de尸体上余温尚存。真的de，你nǐ有yǒu仔细抚摩过刚刚复印好的de东dōng西吗，它们都是shì温热的de。那nà些刚刚喷上去qù的de墨，就是shì它们的de血。

我wǒ就是shì那nà个gè控制绿光的de人，是shì行刑的de侩子手。我wǒ一yī下一yī下地dì按动着zhe复印机的de按钮，享受生shēng杀予夺的de控制权。突然间，麻木的de大脑里lǐ一yī片沉寂。我wǒ就是shì在那nà个gè时shí候hòu明白bái了le，原来lái我wǒ受的de教育，我wǒ从小到dào大受过的de那nà些最好的de教育从来lái都没méi能néng真正驯服我wǒ。从来lái都没méi能néng合理的de解释我wǒ心里lǐ一yī个gè最有yǒu力和野蛮的de渴望。然后，我wǒ听见jiàn了le音乐。最开始是shì隐隐约约的de，然后是shì大张旗鼓的de。那nà种隐秘的de激动就像某种艳丽的de植物，突如其来lái，莫名其妙的de在我wǒ的de灵魂深处绽放。它绽放的de一yī瞬间，我wǒ才看清原来lái我wǒ的de灵魂是shì一yī片已经龟裂的de千里lǐ赤地dì。就这么me说shuō吧，那nà时shí候hòu的de我wǒ，并没méi有yǒu完全清晰的de明白bái我wǒ真的de想xiǎng要yào什么me，但是shì我wǒ却是shì无比清楚的de明白bái了le，我wǒ拥yōng有yǒu的de所有yǒu都不是shì我wǒ最想xiǎng要yào的de。

然后我wǒ就火速辞了le职，再然后就去qù报名参赛了le。

没méi有yǒu人能néng明白bái的de。我wǒ也解释不清楚我wǒ为什么me要yào这么me做。我wǒ总不能néng告诉大家是shì因为复印机里lǐ面那nà道dào绿光。只zhǐ有yǒu我wǒ爸bà爸bà很疑惑地dì看着zhe我wǒ，最终说shuō：“算了le，可能néng是shì留学xué那nà几年太闷了le。让她去qù玩一yī下好了le，工作还hái是shì可以再找的de。”

听到dào这里lǐ的de时shí候hòu苏艳的de眼睛睁圆了le：“我wǒ的de老天爷。”她嚷着zhe，重重地dì把杯子顿在桌上，“怎么me可能néng呢？有yǒu的de人怎么me就能néng像你nǐ一yī样活着zhe呢？你nǐ还hái造什么me孽呢？”

“骂我wǒ吧，苏艳。”我wǒ气定dìng神闲。

“算了le。”她颓丧地dì挥手，“老天爷是shì公平的de。你nǐ也有yǒu今天。”

夜幕已经来lái临了le。简陋的de餐桌上，杯盘狼藉也是shì简陋的de。

小男孩在一yī边安然地dì吃着zhe一yī支棒棒糖。他tā已经忘记了le他tā不再是shì幼儿园大班的de小朋友。

苏艳的de眼神越来lái越朦胧：“他tā应yīng该是shì个gè很讨女nǚ人喜欢的de男人吧，我wǒ说shuō你nǐ的de众生shēng。”她疲倦的de微笑，“一yī定dìng是shì这样的de，我wǒ有yǒu经验。你nǐ也不是shì那nà种没méi见jiàn过世面的de女nǚ人。能néng把你nǐ弄得dé团团转，肯定dìng有yǒu点过人的de地dì方。”

“说shuō穿了le，是shì很简单的de。”我wǒ点上一yī支烟，“两三句就能néng讲完。连一yī支烟的de功夫都不用。他tā是shì个gè在女nǚ人身上找生shēng活的de男人。我wǒ认rèn识他tā的de时shí候hòu，他tā骗我wǒ说shuō他tā是shì一yī个gè什么me减肥美容产品公司的de副经理。后来lái我wǒ和他tā睡shuì觉了le，我wǒ和他tā好了le，我wǒ动真的de了le，他tā要yào我wǒ给他tā们的de产品做广guǎng告。我wǒ只zhǐ不过是shì唱片公司的de小艺人，我wǒ根本不能néng不经过公司擅自接活儿的de，可是shì我wǒ发了le昏，我wǒ就答应yīng了le。再后来lái，事情就爆发了le。”我wǒ笑笑，“他tā那nà个gè所谓公司只zhǐ有yǒu他tā一yī个gè人，卖的de东dōng西吃死了le人。闹大了le以后我wǒ的de公司要yào告我wǒ违反合约，死者的de家属也要yào告我wǒ。总之就是shì，我wǒ这辈子基本算是shì完了le。然后他tā就消失shī了le，我wǒ就开始东dōng躲西丨藏，一yī边找他tā。就这样，你nǐ看，说shuō完了le，我wǒ这支烟才烧到dào这里lǐ而已。”

“这么me回huí事。”苏艳同情的de叹气，“法律的de事情我wǒ是shì不大懂。不过你nǐ其实也是shì被骗的de，不能néng说shuō清楚吗？”

“但是shì我wǒ去qù拍广guǎng告的de手续完全不对，就算被骗也有yǒu责任要yào追究。我wǒ去qù拍的de时shí候hòu不是shì不知道dào有yǒu些事情不对头，只zhǐ不过，那nà时shí候hòu我wǒ真的de是shì疯了le，我wǒ不知道dào为什么me我wǒ能néng这么me疯。我wǒ的de公司更不会放过我wǒ的de。除了le跑，除了le找到dào他tā，我wǒ不知道dào我wǒ还hái能néng做什么me。”

“找到dào他tā又怎么me样呢？你nǐ杀了le他tā不成？”

“我wǒ不知道dào，苏艳，你nǐ别问我wǒ，我wǒ真的de不知道dào。”突然之间，我wǒ就悲从中来lái了le。

“只zhǐ是shì苦了le你nǐ的de父母了le。”她长叹，“要yào是shì有yǒu一yī天，我wǒ知道dào我wǒ儿子被人骗，然后被追——”他tā笑起来lái，表情很妩媚，“那nà可真够我wǒ受的de。”

“倒dào也还hái好。”我wǒ看着zhe她，“不幸中的de万幸，我wǒ已经没méi有yǒu父母了le，他tā们看不见jiàn我wǒ现在的de样子。”

在二十强进jìn十强的de晋级赛那nà天晚上，我wǒ知道dào我wǒ变biàn成了le孤儿。神明突然决定dìng了le给我wǒ的de命运来lái一yī场龙卷风，拿走所有yǒu的de一yī切。在后台的de化妆间里lǐ，我wǒ接到dào了le。我wǒ爸bà爸bà的de公司在短短几天里lǐ就要yào破产结算，其他tā的de股东dōng们纷纷跳出来lái挖最后的de一yī点墙角。我wǒ爸bà爸bà心脏发，走的de倒dào是shì没méi有yǒu痛苦。我wǒ妈妈神思恍惚地dì从走出来lái，他tā可能néng只zhǐ是shì想xiǎng走到dào对街去qù给我wǒ打dǎ个gè，但是shì一yī辆出租车撞倒dào了le违反交通规则的de她。依然可以用几句话，就说shuō完了le。

我wǒ挂断的de时shí候hòu，整个gè人都被掏空。我wǒ觉得dé我wǒ应yīng该哭、应yīng该喊、应yīng该号啕、应yīng该晕倒dào，应yīng该茫然若失shī地dì掐自己一yī下看看这是shì不是shì梦。但是shì我wǒ什么me都没méi做。我wǒ呆呆的de凝视着zhe巨大的de镜子里lǐ的de自己，穿着zhe上台的de服装，鲜丽的de口红，眼睛周围画着zhe浓重的de阴影。一yī滴眼泪都没méi有yǒu掉diào，因为我wǒ突然觉得dé一yī阵奇妙的de轻盈对我wǒ席卷而来lái，我wǒ沉重的de肉体和灵魂都离我wǒ而去qù了le，都随着zhe我wǒ父母一yī起烟消云散了le。我wǒ变biàn成了le镜子里lǐ面那nà个gè蝴蝶一yī般艳丽的de歌姬jī。其实那nà个gè名叫廖芸芸的de，一yī夜之间一yī无所有yǒu的de女nǚ孩不过是shì这个gè歌姬jī的de幻象，这个gè镜子里lǐ的de蝴蝶是shì我wǒ廖芸芸苦苦做了le很多年的de南nán柯一yī梦。

既然什么me都失shī去qù了le，既然已经没méi有yǒu什么me可以失shī去qù了le，还hái在乎什么me呢，还hái怕什么me呢。归根结底，人生shēng原本是shì幻象，归根结底，人们追的de也不过是shì幻象。唱歌，唱歌吧。所有yǒu的de幻想xiǎng都能néng在那nà一yī瞬间变biàn成握得dé住的de，那nà个gè瞬间的de名字，就叫颠倒dào众生shēng。

然后导播过来lái了le，要yào我wǒ准备上台。

这世上的de其他tā人根本不知道dào发生shēng了le什么me。但是shì，这人间已经换了le，像换外套一yī样，轻盈地dì天翻地dì覆。一yī种强大的de，坚硬yìng的de东dōng西主宰了le廖芸芸，那nà是shì种幻灭感，或者说shuō，是shì幻灭尽头的de自由，熊熊燃烧，坚不可摧，甚至抵挡了le失shī去qù骨肉至亲的de疼痛。

于是shì我wǒ走到dào台上去qù，我wǒ开始唱。以前我wǒ只zhǐ知道dào唱歌是shì唱歌，可是shì知道dào那nà一yī天我wǒ才知道dào，我wǒ不是shì在唱，我wǒ是shì在让自己分崩离析。我wǒ的de身体，我wǒ的de整个gè生shēng命都变biàn得dé柔若无骨，任由我wǒ的de声音随意的de揉搓，就像一yī团泥巴，不在乎自己被塑成什么me形状，也没méi有yǒu发言权。那nà个gè令人屏息静气的de天籁，到dào底是shì我wǒ的de声音呢，还hái是shì我wǒ的de命运呢，为何我wǒ的de意志这么me听话，这么me温暖，这么me逆来lái顺受的de接受它的de摆布？你nǐ们欢呼吧，你nǐ们鼓掌吧，你nǐ们除了le欢呼和鼓掌还hái能néng做什么me呢，我wǒ就是shì你nǐ们在那nà个gè可怜的de，全是shì幻觉的de生shēng命里lǐ能néng看到dào的de最美的de幻觉，负负得dé正，我wǒ就是shì唯一yī的de真实。

可能néng是shì在那nà天，我wǒ才知道dào那nà道dào绿光是shì什么me。是shì盼望。是shì让自己再也不是shì自己的de，飞翔xiáng起来lái的de盼望。我wǒ终于铁了le心追逐得dé不到dào的de东dōng西了le，我wǒ终于受到dào了le。我wǒ终于一yī无所有yǒu了le。我wǒ终于自由了le。

当我wǒ发现我wǒ自己的de脸上有yǒu两行泪的de时shí候hòu，音乐结束了le。我wǒ什么me都听不见jiàn了le。欢呼，掌声，主持人的de吹捧，评委们的de惊喜。以及结束之后唱片公司的de老板执意要yào马上去qù咖啡馆夜宵，为了le讨论合约的de细节。

我wǒ迟钝的de说shuō我wǒ想xiǎng早点离开。我wǒ必须回huí家一yī趟，我wǒ没méi有yǒu说shuō我wǒ的de回huí家料理两个gè人的de丧事以及一yī个gè烂摊子。导播惊讶地dì拍拍我wǒ的de肩膀：“有yǒu什么me事情能néng让你nǐ现在必须回huí家？这张合同是shì你nǐ一yī辈子最重要yào的de事情了le。”

不，不是shì。除了le唱歌，没méi有yǒu什么me是shì最重要yào的de事情。合同，专辑，名利，全是shì狗屎。只zhǐ不过为了le能néng一yī直唱下去qù，我wǒ必须得dé到dào这些东dōng西。

就在那nà天晚上，我wǒ看见jiàn了le众生shēng。

我wǒ们一yī群人坐在咖啡厅的de包厢里lǐ，唱片公司的de人，和被他tā们看好的de新晋歌手。他tā们簇拥yōng着zhe我wǒ，告诉我wǒ我wǒ拥yōng有yǒu光明的de未来lái。比光明还hái光明，简直耀眼。虽然我wǒ只zhǐ是shì十强，虽然不知道dào往后的de比赛我wǒ能néng走多远yuǎn，但是shì他tā们就是shì看中我wǒ了le……

我wǒ去qù洗手间的de时shí候hòu，在楼梯拐角的de钢琴边，看见jiàn了le他tā。

他tā像是shì从天而降，像是shì遗世独立。他tā对我wǒ粲然一yī笑。他tā的de英俊不是shì那nà种偶像小生shēng的de感觉。他tā的de帅气非常真实，让你nǐ相xiāng信这样的de英气来lái源于饮食男女nǚ的de生shēng活。他tā很会穿衣服。最重要yào的de是shì，他tā熟稔地dì，不卑不亢的de对我wǒ说shuō：“你nǐ就是shì廖芸芸，我wǒ认rèn得dé你nǐ。”

我wǒ认rèn得dé你nǐ。他tā这样说shuō，仿佛他tā早已认rèn得dé我wǒ很多年。

事情就这样发生shēng了le。后来lái的de事也随着zhe一yī件件发生shēng了le。

苏艳用力的de捏了le捏我wǒ的de手腕：“好了le，好了le。可怜的de孩子。什么me都别再想xiǎng。我wǒ全懂了le。他tā是shì你nǐ命里lǐ的de劫数。你nǐ呀——”这句“你nǐ呀”真是shì荡气回huí肠。苏艳伸出手，摸摸我wǒ额角的de头发，“你nǐ呀，你nǐ知道dào不知道dào我wǒ见jiàn过好多赌棍？其实有yǒu的de人虽然爱赌，可是shì他tā知道dào什么me时shí候hòu该玩什么me时shí候hòu不该。有yǒu的de人不行，就像是shì被鬼附了le身，不惨到dào底就绝对不收shōu手，到dào最后活得dé像头牲口。你nǐ就是shì那nà后一yī种人。这跟人品好坏没méi关guān系，也跟懂不懂道dào理没méi关guān系，有yǒu的de人生shēng下来lái心里lǐ就有yǒu个gè能néng把持自己的de阀门，有yǒu的de人生shēng下来lái就没méi有yǒu。芸芸，你nǐ好苦。”

“苏艳。”我wǒ对她笑，“大恩不言谢。”

“算了le吧。”她也笑了le，“我wǒ帮你nǐ，纯粹是shì因为当初我wǒ喜欢听你nǐ唱。你nǐ颠倒dào不了le众生shēng，你nǐ连一yī个gè叫众生shēng的de男人都搞不定dìng。可是shì至少碰上了le我wǒ，碰到dào了le一yī个gè因为听过你nǐ唱歌就愿意帮你nǐ逃táo跑的de人。”

“足够了le。”我wǒ淡淡的de说shuō。

“不是shì真心话吧。”苏艳一yī针见jiàn血，“你nǐ这样的de人，什么me时shí候hòu也不懂得dé知足的de。”

“谁说shuō的de。”我wǒ不同意，“苏艳你nǐ能néng明白bái吗？我wǒ也是shì后来lái才想xiǎng明白bái我wǒ为什么me要yào唱歌。因为，”我wǒ笨拙的de解释着zhe，“比如说shuō，小时shí候hòu人们听说shuō了le我wǒ学xué校的de名字才会夸奖我wǒ，长大了le人们听见jiàn你nǐ上班的de公司的de名字才会认rèn为你nǐ是shì不是shì精英，你nǐ这个gè人是shì因为那nà些标签才有yǒu意义。或者说shuō，那nà些标签永远yuǎn在那nà里lǐ，谁被贴上了le谁就了le不起。我wǒ不要yào这个gè，我wǒ厌倦了le那nà套。唱歌就不一yī样，别人因为一yī些歌永远yuǎn记住我wǒ，记住廖芸芸，廖芸芸这个gè人就是shì干干净净的de三个gè字，不是shì什么me学xué校的de学xué生shēng，不是shì什么me机构的de职员，提起那nà些歌，就是shì属于廖芸芸的de。人生shēng很短的de，我wǒ不要yào再去qù迁就别人的de标签，我wǒ的de自己变biàn成那nà个gè标签的de人，苏艳，我wǒ说shuō清楚了le没méi有yǒu啊。”

我wǒ手指微颤，按灭了le烟蒂。

“芸芸，你nǐ要yào的de太多了le。”她摇头，“做人不可以这么me贪的de。”

然后我wǒ们都听见jiàn了le敲门声，我wǒ的de另一yī个gè救星终于到dào了le。

“叫他tā大伟就行。”苏艳看着zhe那nà个gè高大、黝黑的de男人。

他tā看了le我wǒ一yī眼，毫不掩饰shì他tā的de惊喜。

“我wǒ听苏艳说shuō了le，你nǐ是shì明星。”他tā说shuō，像是shì要yào掩饰shì自己的de窘迫，拿起桌上一yī瓶啤酒jiǔ，用牙咬开了le盖子。

“你nǐ敢喝。”苏艳呵斥她，“你nǐ在路上摔死了le不要yào紧，你nǐ要yào是shì让芸芸有yǒu了le闪失shī我wǒ要yào你nǐ的de狗命。”

他tā讪讪地dì，用粗大的de手指摸摸的de额头，对沉默的de小男孩说shuō：“儿子，去qù给爸bà爸bà拿瓶汽水来lái。”

小男孩纹丝不动，眼皮都不抬一yī下。

“谁是shì你nǐ儿子。”苏艳继续啐他tā。

他tā呵呵的de笑着zhe，不以为意。

“该上路了le。”苏艳握了le握我wǒ冰冷的de手，“一yī路当心。到dào了le内蒙古你nǐ就得dé自己想xiǎng办法了le，放心，我wǒ会帮你nǐ留意他tā的de消息的de，万一yī他tā回huí来lái过，我wǒ会找人想xiǎng办法带话，告诉他tā你nǐ在哪里lǐ。”

“我wǒ真舍不得dé你nǐ。”我wǒ说shuō的de是shì真心话。“

“不会再见jiàn面了le。”苏艳爽利的de说shuō，“要yào不你nǐ这么me匆忙，真想xiǎng跟你nǐ要yào张CD呢。”

“我wǒ什么me都没méi带出来lái。”我wǒ抱歉地dì说shuō，然后，突然间灵机一yī动，“不过我wǒ可以给你nǐ唱。”

“真的de呀。”她的de眼睛也亮了le，“那nà真的de是shì太好了le，我wǒ怎么me没méi想xiǎng到dào呢。”

于是shì，我wǒ就唱了le。我wǒ在这个gè荒凉的de城市荒凉的de夜晚里lǐ，面对着zhe陌生shēng房屋里lǐ的de杯盘狼藉，面对着zhe三个gè萍水相xiāng逢的de人，唱歌。

我wǒ唱的de是shì我wǒ那nà张卖得dé不好的de专辑里lǐ的de歌，不是shì主打dǎ歌，却是shì我wǒ自己最喜欢的de。叫《过路人》。

想xiǎng起你nǐ，海浪的de声音就在回huí荡。

吻我wǒ吧，别在乎那nà个gè过路人的de眼光。

过路人，你nǐ为什么me不走远yuǎn。

难道dào说shuō，看见jiàn一yī对恋人让你nǐ黯然神伤。

过路人，你nǐ知道dào我wǒ和他tā就要yào永别吗。

过路人，你nǐ是shì不是shì已经看出我wǒ眼里lǐ的de沧桑。

过路人，你nǐ是shì否想xiǎng起了le自己年轻的de时shí候hòu，

过路人，别告诉我wǒ你nǐ知道dào的de真相xiāng。

我wǒ只zhǐ想xiǎng让他tā抱紧我wǒ，带着zhe我wǒ飞翔xiáng。

我wǒ只zhǐ想xiǎng从天上掉diào下来lái，掉diào进jìn深深的de海洋。

过路人，你nǐ是shì否了le解眷恋的de另一yī个gè名字叫绝望。

哀伤的de过路人，你nǐ是shì不是shì我wǒ死去qù亲人的de灵魂。

贫穷的de过路人，你nǐ潦倒dào的de衣襟上有yǒu颗纽扣在摇晃，

就像地dì平线上，苍白bái的de太阳。

我wǒ唱完了le。满室寂静。然后我wǒ听见jiàn了le零零落落的de掌声。小男孩笑着zhe，把屋角一yī朵塑料花拿来lái给我wǒ。苏艳含着zhe眼泪，紧紧地dì拥yōng抱了le我wǒ一yī下，我wǒ们异口同声的de在彼此的de耳边说shuō：“谢谢。”

于是shì我wǒ又要yào起程了le。在夜色中，运货的de大卡车发动的de声音让人觉得dé很安全。

想xiǎng起我wǒ们会在夜色中奔驰在公路上，就又让我wǒ觉得dé激动了le，我wǒ又一yī次开始期待dài开着zhe车在后面追我wǒ们，我wǒ们逃táo窜的de时shí候hòu和大卡车一yī起在山涧里lǐ面飞翔xiáng。如果我wǒ对人生shēng还hái可以有yǒu什么me期盼的de话，我wǒ期盼，我wǒ能néng够死在黑暗的de睡shuì梦中。

我wǒ身边的de驾驶shǐ座上，那nà个gè大伟有yǒu些羞涩地dì开口：“不瞒你nǐ说shuō，刚才第一yī眼看到dào你nǐ的de时shí候hòu，我wǒ还hái想xiǎng着zhe，这一yī路上，说shuō不定dìng我wǒ能néng找个gè机会，把你nǐ给弄了le。”

“弄了le？”我wǒ不解。

“就是shì占你nǐ的de便宜。”他tā笑了le，我wǒ一yī直看着zhe窗外，不想xiǎng去qù看他tā脸上的de表情，“但是shì现在你nǐ可以放心了le，我wǒ一yī定dìng把你nǐ安全地dì送到dào地dì方。”

“为什么me呢。”

“因为你nǐ唱得dé那nà么me好听，你nǐ看见jiàn了le吗，我wǒ的de女nǚ人，我wǒ的de儿子，都那nà么me喜欢你nǐ。”

眼泪在这个gè时shí候hòu倾斜而下。“谢谢。”我wǒ小声地dì说shuō。我wǒ没méi有yǒu想xiǎng到dào，其实我wǒ最初的de梦想xiǎng，最后还hái是shì完成了le。